【摘要】中央厨房是对传统的分离式编辑部和互动式编辑部的重大改革，标志着传统媒体编辑部的重大转型。人民日报中央厨房立足于新时代受众侧需求特点的一系列变化，探索出“需求—供给”双向互动生产的新模式，为人民日报社带来了综合的社会效益。文章认为，根据传播生态学的观点，以人民日报中央厨房为代表的融媒体编辑部，反映了与政治、经济、技术等外界环境密切相关的媒介生态系统的互动与演化，改变与重构了我国当下的媒介生态环境。
　　【关键词】媒介融合 中央厨房 传播生态 供给侧改革 【中图分类号】G20 【文献标识码】A

　　2017年5月7日出台的《国家“十三五”时期文化发展改革规划纲要》提出，支持党报党刊、通讯社、电台电视台建设统一指挥调度的融媒体中心、全媒体采编平台等中央厨房，重构新闻采编生产流程，生产全媒体产品。中央厨房机制不仅针对人民日报旗下各媒体，更是为整个传媒行业搭建的公共平台，聚拢各方资源，形成融合合力，带动行业发展，重塑媒体生态体系，服务于整个传媒行业。[1]
　　从编辑部转型的角度来看，中央厨房是网络时代我国报纸编辑部走向融合的必然形式。
　　中央厨房与报纸编辑部转型
　　中央厨房原为餐饮业术语，是指连锁饭店采取统一采购、统一配送、统一烹制的方式来降低成本的大厨房。新闻传播业界和学界所说的“中央厨房”，也称“融媒体中心”“全媒体新闻平台”，是传媒集团为了融合报道内容生产的需要，通过“三跨两化”（组织跨部门、产品跨终端、技术跨学科，资本集约化及渠道开放化）打造媒介融合的一体化编辑部平台，以实现传播效果的立体化和最大化。同时，中央厨房也是与此平台相关的一套媒介融合运行机制，其特点是“新旧融合、一次采集、多种生成、多元发布”。
　　为了实现集约化的新闻策划、新闻生产、新闻发布与传播效果监测的目标，建设一个与传统的报网、编播、制作分离式编辑部判然有别的编辑指挥系统就成为必然。媒体依靠中央厨房推进媒体深度融合和新旧融合、一次采集、多种生成、多元发布，因此它被称为媒介融合的“标配”，是对传统编辑部的重大变革。从媒体编辑部的演化史来看，网络时代我国报纸编辑发展可归纳为三种模式。
　　1.传统的分离式编辑部
　　传统的报纸编辑部服务于单一介质媒体的内容生产，一家独大，报纸与报社陆续出现的子报子刊、手机报和网站等其他媒体，是附属关系而非并行关系，内容生产机制服务于报纸内容的深耕，附属媒体对其生产的内容是“重现式传播”（转载），而非加工与再生产。其优势在于可以运用多媒体对报纸发布的新闻、信息进行集中传播，扩大传播效果。报纸发布后，其他媒体进行“线性”的简单转载，使信息开发的深度受到影响。
　　2.互动式编辑部
　　在网络时代，报纸编辑部与所属的新媒体，在内容方面不再是简单的生产与销售（推广）关系，而是报网互动关系，内容生产模式也随之发生了变化。报纸的深耕与网络的回馈结合起来，从而使报业集团的内容生产构成一个完整的系统。在这一阶段，编辑部只是在话题分享与发展方面有变化，并未实现本质的转型。
　　3.融合式编辑部
　　在这一阶段，报纸编辑部实现了重大转型，即集团中各类媒体进行统一采编，新闻传播走向集约型生产。原国家新闻出版总署2007年启动了全媒体数字采编发布系统工程，确定南方报业传媒集团、中国安全生产报、烟台日报传媒集团等单位为报纸全媒体出版领域应用示范单位，进行数字复合出版的研发和试点。2008年4月，由烟台日报传媒集团承担的报业全媒体数字采编发布系统项目，正式通过国家新闻出版总署组织的专家组验收。[2]这标志着我国编辑部初步转型成功。在这一系统的流程中，采集的同一内容包含文字、图片、音频和视频等素材种类，进入全媒体数据库后经过二次加工和二次编辑，然后由各媒体各取所需选取内容，通过深加工生产出各种形态的终端新闻产品，即“一次生成，多次发布”。直到2016年2月19日人民日报中央厨房启动运行后，融媒体编辑部才作为一种崭新的编辑部雏形出现，由此，编辑部实现重大转型。
　　基于供给侧的双向互动创新模式
　　2007年11月，BBC编辑部转型为一个开放式的、整合编辑部(integratednewsroom)——将电视、电台和在线新闻在一个垂直的网络平台上融为一体。[3]这一整合的、多语种的、多媒体的编辑部，依靠设在编辑部中心的中枢（hub）来协调其新闻采集、人员调配和音视频素材，服务于其24小时滚动播出的电视新闻和26种外语电台。这一编辑部模式，既被作为一个广电媒体向多媒体供应商转型的协同编辑部案例，同时也被专家建议作为报纸转型的模式。[4]
　　2016年2月19日，人民日报中央厨房正式上线，被时任人民日报社社长杨振武称为“推进媒体融合发展的全媒体大平台”。[5]其空间平台——中央厨房大厅分为核心指挥区、信息汇集区、编辑工作区、多功能区等。负责人可以在此调控、指挥旗下所有媒体，是人民日报社媒体矩阵新闻采编和运营管理的指挥中枢和中控平台。
　　“面向受众”是人民日报中央厨房树立的“三个面向”（面向受众、面向国际、面向未来）中的首要目标，这是基于融媒体时代受众需求侧变化的新特点。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我国互联网产业的勃兴深刻地影响着受众构成及其媒介接触习惯，“需求侧”产生了一系列新特点，对媒介融合“供给侧”发挥着较大影响。
　　1.接收终端逐渐融合于移动端
　　由微博智库内部编印的《2018年微博新媒体生态发展报告》显示，2017—2018年间，智能手机的普及和移动通信网络的建设与发展，使得用户越来越依赖手机。2018年12月，微博移动端用户数量占全部用户的比例高达93%。由于智能手机的便携性及普及性，内容生产者越来越注重移动端的页面设计，不断改善用户体验。因此，接收终端日益体现出移动融合的趋势。
　　2.受众新闻资讯获取方式主要依赖社交媒体
　　近年来，社交媒体已超越搜索引擎，成为互联网第一大流量来源，二者占比分别为46%和40%。[6]“随着网络用户向移动端、社交媒体迁移，在微信、微博等社交应用的推动下，越来越多的正能量信息依托社交网络实现大众传播”。[7]
　　3.青年群体融入舆论主阵地
　　2019年2月CNNIC发布的第43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显示，我国网民以中青年群体为主，并持续向中高龄人群渗透。截至2018年12月，10~39岁群体占整体网民的67.8%，其中20~29岁年龄段的网民占比最高，达26.8%。如何做出青年群体乐于接受的内容，引导这一群体的意见与态度，某种意义上已成为媒介融合的首要需求。
　　4.跨界技术支撑受众的新内容需求
　　大数据、VR、AR、人工智能等技术的出现，使得原来仅仅在传媒生态圈内部的融合远远不能满足用户对于内容质量的需求。例如：如何根据用户兴趣定制个性化新闻资讯，如何将实时交通路况信息同步推送给用户等，原有的媒介技术已无法满足用户需求，这就需要用“跨界技术”生产创新而富有吸引力的信息产品。
　　5.以直播为代表的自媒体创办趋向大众化
　　自媒体的创办，促进了互联网内容生产的多样性。《2018年微博新媒体生态发展报告》显示，2018年是短视频流量爆发的一年，上半年视频新型媒体阅读量前10的账号共发布视频45959条，增幅达55%；超过1/3的用户表示更愿意看短视频形式的新闻资讯。
　　对于主流媒体来说，了解当前需求侧变化的目的，是进行自身供给侧改革。从经济学“需求—供给”关系的角度，可以将中央厨房的内容创新归结为“供给侧改革”模式。
　　所谓供给侧改革，原为经济学术语。19世纪初“萨伊定律”的提出和发展，是“供给侧”经济学派的开端。强调经济学应从“供给侧”视角，如人口变迁、技术进步、工业化、资本累积、劳动力转移、人力资本、城市化、知识增长等，研究经济并稳定经济波动，这是供给学派最为突出的结论。[8]2015年中央政府首次将“供给侧改革”确立为宏观调控的政策取向。对于媒体而言，供给侧改革即是对内容生产的改革，包括内容生产过程中的技术创新、流程优化、运营能力提升以及媒体组织架构再造等系统性改造。
　　从供给侧改革的角度来看，人民日报中央厨房内容生产模式可以概括为“需求←→供给”双向互动模式（如下图所示）。

　　中央厨房内容生产应该遵循“需求←→供给”双向互动模式，通过“建立传播渠道矩阵、开发技术公共服务工具、创建融媒体工作室、建立数据库和发轫移动端”的内容供给侧生产方式改革，回应“接收终端移动化、新闻接收社交化、舆论阵地青年化、技术跨界化、自媒体创办大众化”的需求侧变化。这种模式不仅满足于概括受众心理对内容生产的个体性影响，更着眼于通过生产方式的改革，带动整个产业链与媒介生态进行重塑。因此，“需求←→供给”模式不是一蹴而就的静态总结，其特点在于不断进行双向互动，在“需求←→供给”带来的“刺激←→回应”中即时反应与自我完善；通过自我生产方式的改革，进而对产业链提出新的需求，持续地与产业链的其他组织进行信息交流与物质交换，最终促进媒介产业的变革。
　　中央厨房立足于“需求侧”的创新，为人民日报社带来了综合的社会效益：实现了政策创新、媒体集团的体制创新和业务创新的有机结合，推动一大批富有表现力的融媒体产品脱颖而出——H5页面（可视化移动端页面）、VR（虚拟现实）新闻、数据新闻以及重大活动的融合报道。同时，它还是一个造就全媒体创新人才的平台。在中央厨房的“部门统筹、人才融通”模式下，不仅可以实现传统媒体与新媒体记者、编辑、主持人、制作人等角色的自由切换，造就融媒体时代的“全能型记者”，而且可以通过媒体人的自由组合，成立创意团队，生产出人们喜闻乐见的内容产品。[9]
　　中央厨房对媒介生态的重构
　　尽管媒介环境学派不同意将“mediaecology”翻译成媒介生态，但媒介环境学科的创始人波斯曼仍然承认，“我们把‘媒介（media）放在生态（ecology）前面，意思是说，我们感兴趣的不仅是媒介，我们还想说，媒介与人互动的方式给文化赋予特性……’”[10]如果我们用一个更大的概念“传播生态理论”（ecologicaltheoryofcommunication）[11]来研究“中央厨房”，通过分析媒介系统、政治系统和其他系统之间存在的某种程度关系，可以更清楚地了解其宏观的功能与作用。
　　从传播生态理论的观点来看，中央厨房不仅是一个带有政治意涵、基于受众侧改革和技术驱动的创新模式，同时也创造了一种新型的媒介生态。
　　第一，在政治上，它是“政治—媒介”互动关系演化的产物。中央厨房不仅是因应国内外媒介环境的变化而推出的一项改革举措，同时也是为了响应顶层设计而打造的一个媒介融合实体标本。2013年8月19日，习近平总书记在全国宣传思想工作会议上的讲话中，首次提出“加快传统媒体和新兴媒体融合发展”。2014年8月18日，中央全面深化改革领导小组第四次会议审议通过《关于推动传统媒体和新兴媒体融合发展的指导意见》。为落实中央精神，人民日报于2014年3月成立人民日报媒体技术股份有限公司，启动全媒体新闻平台（中央厨房）规划建设，力求在新传播格局中提升主流媒体的舆论引导能力。[12]在这一媒体融合的“标配”与“龙头工程”运行后，它又通过模式推广辐射全国，影响了包括县一级媒介融合物理空间建设的媒介生态。
　　第二，在经济上，中央厨房的建设选择了“集约化”的模式，减少了重复投入和内耗。从“需求—供给”的角度来看，它体现的是受众需求与媒体供给的互动关系，是一种基于供给侧的改革，即根据受众需求侧变化减少过剩产能，提高传播效率，促进媒体内部要素流动和传播技术创新环境。
　　第三，在技术上，中央厨房与传统编辑部最大的区别在于，其技术权重大大提升，改变了传统媒体“重内容、轻技术”的生态环境。在其负责人叶蓁蓁看来，“开发中央厨房技术系统的目的是，通过数据化、移动化、智能化的一系列工具，让技术门槛消失，成为一种简单、方便、廉价的公共服务。这样，技术不再成为困扰媒体工作者的难题，而是一个工具和载体，帮助我们更好展现新闻价值。”中央厨房的技术架构分为全媒体新闻平台数据中心与云服务基础构架层、用户资源云服务层、操作层、数据展示层四个层面。大数据、算法AI等技术不仅支撑了融媒体的内容生产，而且重塑了新闻生产的流程。
　　第四，在内容生产上，中央厨房打破传统编辑部门分割的界限，实现跨部门协作。融媒体工作室采取“四跨+五支持”机制：“四跨”即允许记者编辑跨部门、跨媒体、跨地域和跨专业组成小规模的战斗突击队；“五支持”是中央厨房作为孵化器，负责提供资金、技术、推广、运营、经营等五方面支持。[13]这样，内容生产突破传统媒体与新媒体之间的分界线，产生了“互动新闻”“集成报道”“融合报道”等一系列融合新闻报道形式，从而影响了新闻采集和制作方式、新闻话语方式和新闻评奖改革的生态。
　　第五，在渠道上，中央厨房选择了“开放化”。“人民日报中央厨房的特色之一，是不仅服务于人民日报社体系内的媒体，更是为整个媒体行业服务。”[14]2017年8月19日启动的“全国党媒公共平台”，成为面向全国党媒的人才共享、内容共享、技术共享、渠道共享、盈利模式紧密协作的公共平台。
　　第六，在人力方面，中央厨房极大地激发了新闻工作者的活力，促进了媒体人转型。在传播生态学的框架内，人仍然是创造与改变环境的主体。叶蓁蓁认为，“在中央厨房的平台上，编辑记者的积极性和创造力被激发出来，他们围绕主流价值，不断创新表达，生产出一批精品力作。”[15]不仅如此，中央厨房还成立了“融媒体工作室”“海国图志工作室”“文艺九局工作室”“大江东工作室”等媒体工作室，促进了媒体人向融媒体和专业型的转型。
　　由此可见，以人民日报“中央厨房”为代表的融媒体编辑部，同时也是一种新型的媒介生态，一个开放的媒介生态巨系统，反映了与政治、经济、技术等外界环境密切相关的媒介生态系统的互动与演化。
　　(作者：王君超，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博导；张焱，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博士生)
　　本文受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新新媒介”环境下的报纸发展趋势及转型研究》（批准号：14AXW003）资助。
　　注释
　　[1]《叶蓁蓁：人民日报“中央厨房”的诞生与探索》，报业转型微信公号，https：//mp.weixin.qq.com/s/icQ8M6AC6i0Yj7IvWklxdg。
　　[2]《全媒体数字采编系统通过验收》，《烟台日报》2008年8月27日第二版。
　　[3]JaneChapman，MarieKinsey，BroadcastJournalism：ACriticalIntroduction，London：Routledge，2008，p55.
　　[4]MagdaAbu-Fadil，InnovationsinNewspapers：SeashellNewsrooms，FloatingIncubators，2013年6月25日.http：//www.huffingtonpost.com/magda-abufadil/innovations-in-newspapers_b_3495325.html.
　　[5]人民网：《人民日报中央厨房正式上线！如何烹制新闻大餐？》，http：//media.people.com.cn/n1/2016/0301/c192370-28161771.html。
　　[6]PeterHustonetc.权威发布：2017年传媒生态报告[EB/OL].搜狐公众平台，http：//mt.sohu.com/20161104/n472334012.shtml。
　　[7]CNNIC：《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PDF版，取自：http：//www.cac.gov.cn/wxb_pdf/0228043.pdf。
　　[8]杨蕾，张凌燕，江为赛：《供给侧结构性改革研究现状与理论梳理》，《经济论坛》2016年第9期。
　　[9]王君超：《从“中央厨房”看媒体深度融合》，《光明日报》2017年1月16日。
　　[10][美]林文刚编：《媒介环境学》，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
　　[11]该派认为，媒介是在独立的市场般的公共机构内部起调节作用的机制。见马克·波斯特：《信息方式》，第43页。商务印书馆，2000年版。支庭荣将传播生态定义为：“传播系统内部的组织、构成、冲突及其与个体、人群、社会大环境之间的互动与演化。”见支庭荣：《大众传播生态学》，第14页，浙江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
　　[12]人民日报媒体技术股份有限公司官方网站：http：//www.pdmi.cn/gsjs/gsjj/。
　　[13]陈玉林：《人民日报“中央厨房”的打造与运行》，《传媒》2017.7（下），第28页。
　　[14][15]《叶蓁蓁：人民日报“中央厨房”的诞生与探索》，报业转型微信公号，https：//mp.weixin.qq.com/s/icQ8M6AC6i0Yj7IvWklxdg。